錢穎一,耶魯、哥倫比亞雙碩士,哈佛博士;6所美國名牌大學的教授;清華經管學院院長,全國工商聯副主席,國務院參事……在這一連串金光閃閃的頭銜背后,還有一個時常被人忽略的身份——無黨派人士。
從國家視角來看,這是海歸人才備受青睞的表現。從個人視角來看則是——錢穎一實在太過優秀。
▌從學霸到學者
1956年,錢穎一生于北京。“文革”期間,他曾隨父母下放到貴州。高中畢業后, 他又到北京農村插隊。多年的農村經歷,讓他深切體會過計劃經濟年代的農村狀況。
1978年初,作為文革后首批大學生,錢穎一到清華數學系報道。1981年,他提前本科畢業,并獲全額獎學金赴美留學。不到一年,他就拿下了哥倫比亞大學的統計學碩士學位。
1982年,他已經完成耶魯大學運籌學/管理科學碩士的所有考試,就差寫論文了。當時,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大潮襲來,他深感使命召喚,毅然轉學經濟。兩年后,他不僅順利拿到耶魯的碩士學位,還被哈佛錄取為經濟學博士生。
讀博期間,他發起成立“中國留美經濟學會”,與鄒恒甫、白重恩等人舉辦研討會,將現代經濟學的前沿成果引進國內。
80年代,錢穎一就已經在國際權威期刊上發表中外經濟的比較研究,并親身參與了中國經濟改革。中國的雙軌制、財政聯邦制、鄉鎮企業等改革,都曾受過他的影響。
那個年代,在中國談市場經濟都還犯忌諱。但錢穎一的研究卻大膽而超前。例如,如何用現代經濟學的分析方法,來描述社會主義經濟的短缺?他用“尋租理論”解釋人類政治腐敗的共性,被國內外廣泛引用。
▌干實事的理想主義者
盡管已經躋身國際一流學者的行列,錢穎一卻經常謙卑地表示,“是改革時代給了我機會”。 但是,“改革紅利”能夠惠澤幾代人呢?他決定回國投身教育。
2002年,錢穎一帶著一大批海歸經濟學教授,到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任教。此事曾經轟動一時。不久,前任院長朱镕基“欽點”錢穎一擔任院長。
錢穎一的愿望是,為中國培養出一流的經濟學人才。“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。學校改革比經濟改革更難。”
錢穎一22歲才開始念大學,但34歲就開始在美國各大高校執教,前后20多年,“美國最著名的大學他基本走了個遍。”他深諳國際一流大學的狀況,也明白中美教育的差異。
錢穎一發現:中國學生托福、GRE分數很高,卻很難用英文進行交流;他們的高考作文都是高分,卻連文章都寫不好;他們的分析能力很強,卻不擅長提問和即興展示;他們是常人眼中的天之驕子,心理健康卻不容樂觀,時常陷入抑郁和焦慮……
清華經管院的全英文授課是這樣開始的。李稻葵教授正在上課,錢穎一突然來到課堂上說:“課間休息后開始,換成全英文授課!”李稻葵答:“好。”課后錢穎一找學生交流,只有三分之一的學生聽得懂。
如今,學院55%的課是全英文授課。“我們并不盲目追求100%英文教學,我們要求學生中英文都好。”
為了提升學生的中文寫作能力,錢穎一不恥下問地請教學生,甚至到中學課堂里去旁聽。
他發現,哈佛的本科課程幾乎都是選修,但“英語寫作”一定是必修的。即便是麻省理工這種工科院校,對寫作要求也很高。而中國的應試教育是八股式寫作,學生從小先天不足,大學也不教。
錢穎一在教學研討會上談及此事,各位院長博導也是大倒苦水:學生的論文表述不清,導師為修改文字頭痛不已。
于是錢穎一決定加強母語寫作訓練。找遍北京高校,才從對外經貿請到一位老師,開設“中文寫作”、“中文溝通”。
錢穎一認為,本科教育應該開闊視野,讓學生多學那些看似“無用”的知識。對于專業知識,學生可以很快習得,但是對于通識教育的人文修養,必須依靠經年累月的積淀。
“我一直都認為本科教育是大學中最重要的。年輕人在18歲~22歲之間的可塑性比之后更強。”
通識教育,就是“使人成為人的教育”。
每一個經管學院新生的錄取通知書里,都附有錢穎一開出的書單:哈佛原校長博克《回歸大學之道》、戴蒙德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、何兆武《上學記》……幾乎都是與經濟專業無關的“閑書”。
“你還能找出比我們學院更‘功利’的領域嗎?但恰恰是在這個最‘功利’的學院,我們在推行最不‘功利’的教育。”
經管院的140個學分,專業課只有50分,而通識課竟高達70分,剩下20是任選課。還開設了全國第一門《批判性思維與道德推理》必修課。
錢穎一邀請知名企業家加入顧問委員會,請他們走進課堂,與學生近距離交流。而這些最了解功利需求的商人,恰恰是最認同錢穎一教育改革的人。
錢穎一是親力親為的行動者,“用一桿子插到底的方式做事。”他從不奢談“建成世界第一留學目的地”的宏偉藍圖,而是實實在在地辦好一所學院。
錢穎一自言:“我對辦學是最投入的。在本科教育上花的時間,可能比任何海歸學者都要多”。
每年,錢穎一都要逐字逐句地推敲本科生培養方案。他的辦學理念很簡單:大學是為學生而立,而且還要為學生的一生。
他對學生的重視,見諸于日常的瑣事——每一個深夜的電話,每一封清晨的郵件,每一篇文章的每個標點。
“我不在乎政績,我在乎價值觀。我只想給他們創造出一種寬松的學府環境,不能有官氣和俗氣。”很多受邀前來授課的教授,甚至不收取報酬,全是因為認同錢穎一的價值觀。
錢穎一在工作中有著經濟學者的嚴謹,在日常生活中卻十分風趣、親和,沒有一點架子。經管院每個學期都有“院長下午茶”,學生自愿參加,與院長“閑聊”兩個小時。
很多改革“看上去很美”,但結果卻難盡人意。但錢穎一并不氣餒,他的自我定位是:一個“把一些事兒干成的理想主義者”。“做事要循序漸進,逐步推動。教育不是培養有用的機器,而是培養人。”
錢穎一擔任院長整整12年,沒有帶過一個博士生,沒有申請過一項科研經費。但他卻說,“這是我人生職業生涯中深感自豪的12年。能夠在清華經管學院工作是我的榮幸和福分。”
香港中文大學原校長劉遵義,2004年曾經到訪清華經管學院。10年后,他又來聽了一場學生與美國學者之間的互動,不禁感慨:“真是大不同了。”
▌從經濟學者到教育學家
米塞斯說,經濟學者的角色不應該止步于政策顧問,經濟學者的終極使命是成為教育學家,他們應該去教育大眾,傳播真理——從這兩個角度來說,錢穎一老師都是出類拔萃、鞠躬盡瘁。
錢老師早年輾轉海外,在多所著名大學留學、任教20多年。其間,他與多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交流探討,為日后研究中國經濟問題,提供了極其開闊的視野。
當改革大幕初啟,他遠渡重洋,探尋現代化之道,成為世界一流的經濟學者;當改革如火如荼,他頻繁回國講學,傳播現代經濟學;在國際學界嶄露頭角之際,他又回到國內辦教育……
錢穎一是與改革開放關系最密切的學者之一,也是深刻影響中國未來的教育學家。
2016年,錢穎一獲得首屆中國經濟學獎。吳敬璉在頒獎儀式上說:“這些年來,錢穎一忙于清華經管學院的院務管理,這無疑減少了他在經濟學上的精力,但我們收獲了一位教育學家。”
盡管錢穎一老師并不經常出現在公眾視野當中,但“夫人不言,言必有中”正是許多人對錢老師的評價。
財新傳媒創辦人胡舒立說,在我曾經采訪過的許多人中,穎一是罕有的、非常喜歡說“這事我不知道答案”的人。那種決絕有時讓提問者失望。不過,他談“知道答案”的事,總是談得很清楚,并且時常會有振聾發聵的效果。
因此,理解中國40多年的改革開放、尋找中國未來經濟的發展方向,錢穎一老師的《現代經濟學與中國經濟改革》與姊妹篇《現代經濟學與中國經濟》都是必讀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