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5月4日,在思想者論壇“大轉折:裂變與重構”,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研究中心主任、教授王湘穗談及當今世界變局時,將美國比作退群的老群主,認為中國對美國應該“以禮相待”,循循善誘,讓孤傲的山巔之國落入凡間,成為一個能夠保持優雅風度的“食利者”;中國要順勢而為,抓住世界“裂變”帶來的機遇,推進區域共同體化,搞好“一帶一路”建設。】
感謝主辦方的邀請,看了論壇主題“大轉折——裂變與重構”之后,我很想來參加一下。在中國學術地理學上,北京討論的通常是比較“高大上”的東西,相比之下,上海討論的是更加具體、務實的問題。現在,對于重大的理論和實踐問題,看來是南北合流了。這說明,在中國崛起的大背景下,一些重大的問題需要以宏大視野來觀察、闡釋,這已經成為中國學者的共同責任。
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研究中心主任、教授 王湘穗老師作主題發言
前一段時間,我在北京密集地參加了一些會議,各個機構都在討論時代問題。好像有人統一出了這個題目似的,也難怪,因為十九大要開了,大家都開始重視研究重大的趨勢性問題了。“大轉折——裂變與重構”點出了當下時代的主題,然而在20世紀前50年,時代主題卻是戰爭與革命、和平與發展、美式全球化。
2008年之后,我自己認為世界進入了危機與重構,與主辦方提出的“裂變與重構”不謀而合。我覺得裂變非常好,裂變是危機的結果,是一種現實、事實。2008年危機時候,格林斯潘說世界遇到了非常大的危機、是曠世危機;美國左翼社會學家沃勒斯坦說這不是百年未遇的危機,而是事關五百年資本體系能否延續的重大問題。我們今天講的裂變,既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,也包括體系周期的百年之變,也包括幾十年的世界格局之變。這一切變化是危機帶來的結果,是一種現實存在的現象。
由于發生了這種多重裂變,世界便需要重構。但是,就像剛才李世默先生所說,“重構”確實比較困難,它比一般變革更具有多向性,也更復雜,而且更具有建設性意義。
怎么“重構”?我們可以簡單回顧一下美國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是怎么重構的。那時候,美國建立了一套體系,至少包含了以下四個方面。
第一,建立了被稱之為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國際貨幣體系:各國貨幣和美元掛鉤,美元和黃金掛鉤,實行金匯兌本位制。斯大林當時不加入布雷頓森林體系,美國人便認為蘇聯人跟他們不是一條心。
第二,重構貿易體系,簽署關稅與貿易總協定,形成以美國為中心的國際貿易體系。
第三,銀行投資體系,建立世界銀行、國際貨幣基金組織。
第四,建立聯合國和盟國體系的安全框架。實行“大國一致”原則,避免打大仗,同時,通過建立盟國體系制約蘇聯。此后雖發生了冷戰和對抗,事實上還是構成了美蘇共治世界的局面。
現在的問題是,這四大體系都遇到了危機,美國建構的全球化體系正在瓦解、走向崩塌。我們怎么辦?世界正在出現多極化,正在走向“命運與共”的發展格局。習近平總書記2013年上任后首訪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時,就提出要建設命運共同體、利益共同體、責任共同體,要推行“一帶一路”戰略。這就是改弦更張。
當一個霸權國家為核心的體系面臨破滅了,該怎么辦?需要大家一塊合作,共同解決全球秩序的重構問題。說美國衰落或者說美國體系的終結,有人不太同意,我說別不同意,關鍵特朗普都同意了,表示不干了,就像微信老群主退群不干了。雖然這一說法目前還有爭議,卻是我們必須認清的國際政治現實。
現在,中國推出的一切政策就是為了應對這個國際政治事實,要建立命運共同體來應對全球的失序、無序。在危機這個問題的認識上,我們要有一點前提性認識。對危機“裂變”帶來的機遇作個澄清。此次危機帶來的機遇是有限的,不是無條件的;它是區域性的,不是全球性的。中國不可能模仿美國建構一個全球體系,目前我們只能努力建一個區域體系,而且相對來說是一個偏重經濟的區域體系,而不是一套綜合了方方面面的體系。
從方法論上講,這種機遇應該是提供了一種合作的形式,而不是一種排他性的機遇。抓住才有機遇,這是戰略博弈高手才能把握好的機遇,而對于魯莽者來說是不存在的。中國在抓住機遇、參與世界“重構”時必須要順勢而為,而不能逆勢而上,順勢而為最重要的就是推進區域共同體化。
“一帶一路”實際上是一個“窮國”的互助組、合作社,之所以沒有更多地把發達國家納進來,是因為人家還看不上我們。習主席到法、德都講我們是“利益共同體”,到中亞、東盟、非洲,強調的就是患難與共的“命運共同體”。發達國家的命運和發展中國家的命運不太一樣,讓他們讓出權力,和你分享有點不切實際。對此,我們心里要清楚。
重構,最重要的一點是要“順勢”。目前,美國一統天下的世界體系正在瓦解,我們不能不作為,“天予不取,反受其咎;時至不行,反受其殃”;但也不能急于去統、去合,如果操之過急,會像曹操說的把我放在火上烤。
我們要對老群主美國保持足夠的戰略耐心,要順勢而為,不能逼人太甚,要待它以禮,不要過急。不然美國的軍工集團、鷹派、右翼也會沒完沒了地與中國作對。在東亞也是一樣,搞區域化時候必須要把美國禮送出境,這也是它們全球戰略收縮的一部分,對它一定要“以禮相待”。禮,是帶有東方色彩的秩序觀,所謂“進退揖讓有所制”。
這個“禮”有兩層意思。第一層,有禮貌,就像對待告老還鄉之老人,不要急迫地趕它走。這也是新型大國關系中“相互尊敬”的一部分。第二層,交換。特朗普作為商人總統,他有意識要跟中國搞談判和交換,我們應該有這樣的準備。在“重構”過程中,中國除了要考慮自身利益、左鄰右舍的利益之外,還得考慮老群主的利益。
在權力轉移過程中少不了殘酷競爭,戰爭扮演著歷史清道夫,“兵”成為題中應有之義。然而,在歷史上也常常出現過老霸主成為“實利者”的現象。荷蘭人接收了西班牙帝國權力,實際卻是在幫他們理財;英國人接了荷蘭,但英國股票最高時候68%是控制在荷蘭人手里,英國人打完普拉西戰役后得了一筆錢才把股票贖回來;美國興起時候,近60%的股票由英國投資進行。
所以,我們還是應該顧及美國權力的影響、顧及它的利益。這樣在亞太地區整合時,我們就會做得游刃有余,盡可能避免硬性沖突,我們的“重構”會更加主動、更有成效。中國要把握好度,循循善誘,讓孤傲的山巔之國落入凡間,成為一個能夠保持優雅風度的“食利者”,這比面臨一個窮兇極惡的對手要強。